中国电视节目模式热的背后

彭侃

   近几年，节目模式（TV format）成为了中国电视业最热门的词汇。中国电视荧屏上最热门的娱乐节目几乎都被引进自海外的节目模式占领，例如《中国好声音》、《爸爸去哪儿》、《奔跑吧，兄弟》等。2013年时，各个电视台播出的引进海外模式节目达到了56档。这一现象甚至引起了中国政府对文化安全问题的担忧，因此在2013年底颁布了一项限制政策，要求中国的综合性卫星电视频道2014年每个频道只能新引进一档海外模式节目。

   但事实上，这项政策并没有浇灭中国电视台追捧海外节目模式的热情。据统计，2014年，中国各个电视台及视频网站播出海外模式节目达到了61档。其中30档为2014年新引进的节目，31档为延续播出的模式节目。很多频道如浙江卫视、东方卫视、深圳卫视新引进了多档海外模式节目。只是为了绕过政策的限制，这些引进往往以更隐蔽的联合研发（co-development）或联合制作(co-production)的方式进行。

   观察2014年引进的模式，可以发现两大明显的趋势，一是韩国取代美国成为了中国节目模式最大的进口来源国。中国电视台共从韩国购进了12档节目模式，而如果算上与韩国电视台或制作公司联合研发的新节目，这一数字还会翻番。《爸爸去哪儿》、《我是歌手》等韩国模式在中国的成功点燃了各个电视台对韩国节目的热情。同时，由于地理位置临近，交通快捷，相较于欧美模式往往只能派一位飞行制作人（flight producer）来中国指导五天，韩国原版节目的制作团队可以深度地参与到中国版的节目制作中，例如浙江卫视的《奔跑吧，兄弟》的前五期节目主要是由韩国版Running Man的制作团队操刀。原班团队丰富的制作经验对提高中国版的制作品质大有帮助，再加上韩国与中国有很多共同的东方文化背景，使得来自韩国的节目模式成功率较欧美更高，也因此更推高了国内电视台对韩国模式的热情。

   2014年中国电视节目模式的另一大趋势则是节目形态从演播室娱乐节目向户外真人秀节目的转移。在中国电视节目的版图中，外拍类节目曾长期处于边缘位置，因为它们采取的是传统的纪录片式的制作方式，且由于预算限制制作水准较低，使得内容对观众缺乏吸引力。但湖南卫视2013年播出的《爸爸去哪儿》则破除了这一魔咒，其凭借“合家欢”的亲子主题、全明星阵容和将综艺游戏元素与纪实相融合的内容形态，取得了“现象级”的收视成功，颠覆了“户外节目难有收视率”的刻板印象。在其带动下，户外真人秀节目在2014年出现井喷，达到了近30档，其中有6档为引进自韩国的模式，经典的美国户外真人秀《极速前进》也被深圳卫视引进。这些节目大多取得了不错的收视成绩，相较于演播室娱乐节目，也更有广告价值，因其内容更适合品牌的植入。例如在《爸爸去哪儿》第二季中，有多达12个品牌投放了植入广告，在《奔跑吧，兄弟》第二季中，也有超过10个品牌投放了广告，显示出此类节目巨大的商业潜力。

表：2014年中国引进的海外节目模式

为什么中国电视台热衷引进模式？

   引进海外节目模式并非中国特有的现象，而是自1990年代以来蓬勃发展的跨国文化传播潮流，2012年全球节目模式交易的市场规模约为200亿欧元。但中国近几年突然爆发的对海外模式的旺盛需求仍然令人惊奇，这背后有着创意、制作和产业等多维度的原因。

   在创意上，中国电视节目和其它中国的文化产业一样，面临着创意不足的窘境。而源自世界各个国家的成功电视模式创意可在某种程度上填补这些空白。而中国电视的竞争环境更助推了“模式热”的发生。中国电视节目业是一个竞争白热化的市场。仅全国播出的免费卫视频道便数十家，独步全球。为了争夺观众眼球，你追我赶，丝毫不敢松懈。在保证宣传安全之外，争夺收视率和广告收入成为了电视台另两大急迫的现实任务。在此背景下，引进模式成为了更讨巧的选择，它们往往都是在海外已经取得了成功的节目，比起中国的电视策划人设计的节目方案，这些模式已经形成了成型产品，甚至已经形成了国际性品牌，对电视台主管和广告客户们的说服力都要更强，提案阶段便比原创方案更容易通过。而因为更被看好，引进模式往往也会获得更好的时段、更高的投资，更好的营销，较之原创节目也自然更容易取得收视成功，反过来更助长了对“模式”的狂热。

   从制作角度来看，根据节目模式制作节目相较于自行探索也能提高效率，因其提供的节目制作流程是已经过多次试验、优化的结果，从而能帮助制作方少走弯路，降低成本。

   电视节目是集体配合创作的产品，尤其是大型节目，往往需要多达上百人甚至数百人的制作团队的紧密配合。而人员的专业化分工与协调以及制作流程化管理却是中国电视业长久以来的短板，在条块分割的产业结构下，中国电视制作业不但没有建立起统一的行业标准，连成熟、稳定的制作团队都很匮乏，“散兵游勇式”的生产方式限制了中国电视将节目创意执行到位，很多好创意在执行时变形走样。也正是由于这一缺陷，引进海外模式成为了中国电视业的现实选择。因为历经数十年产业化发展的欧美电视业，已发展出了一套高度专业化和系统化的制作流程，能从制度层面保证节目创意的实现。以大获成功的《中国好声音》为例，荷兰模式方提供了几百页的节目制作宝典，从人员的分工、机位布置到制作周期都给出了细致的指导，连导师们拿麦克风的手势、旋转座椅的设计都做出了详细的说明，更派出“飞行制作人”在录制现场进行指导，全程跟踪节目制作，保证了节目制作品质。

   某种程度上，引进海外电视节目模式是我国电视业学习国外先进节目生产方式、创新节目形态的一种过渡性选择，观察国内电视台可以发现，制作水准和原创能力最高的电视台正是经过了最多模式节目操作实践的那几家，例如湖南卫视、浙江卫视、江苏卫视等。

中国原创节目模式的未来

   引进海外模式提高了中国电视节目的水准，但中国电视荧屏被源自海外的“创意舶来品”占据，却缺乏原创节目模式能够出口，这种失衡的状况，也是一个令人尴尬的现实。不管是中国政府、电视台抑或是制作公司的高管们，都希望能够改善这种状况。

   因此，一些领先的电视台和节目制作公司开始尝试将本土的原创节目发展成为模式，并借助国际发行公司的力量向海外推销。例如浙江卫视将其已播出六季的成功节目《我不是明星》（Not a Star Yet）发展成为模式，由以色列模式公司Keshet负责全球发行。在2015年4月份戛纳举办的全球电视盛会MIPTV上，江苏卫视更大手笔地赞助了开幕酒会，并向国际市场推广其原创的节目模式《超级战队》(Super Combat Teams)，据说已经被五个国家买下了优先权，或将制作各地版本。中国领先的制作公司灿星制作则将其在央视播出的音乐选秀节目《中国好歌曲》(Sing My Song)发展为模式，并交由英国ITV面向全球发行，目前已被越南电视台买下，将制作当地版本。这也将是中国第一个成功输出到海外的模式。

   除了将已成功的本土节目发展为模式外，中国电视台也开始运用一些举措鼓励创新。例如浙江卫视从2014年起开始举办原创模式大赛，获奖的作品可以获得投资制作样片，而样片通过后更可获得整季播出的机会。首届大赛的获奖作品《因为是医生》（Oath Of Angels）已经播出完毕，并将发展成模式向海外推广。

   中国有巨大的国内市场和高速发展的经济，一批领先的中国电视台和制作公司已通过向海外学习逐渐掌握了节目模式的创意和制作方法，再加上中国电视业正通过体制改革变得更为市场化，这些因素或将为中国电视节目创意的发展创造出更好的环境。或许可以期待，中国的一些原创节目也将在未来行销全球。